“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学者似风,清我心,予我力。上一期包鸿俊老先生的故事给人印象颇深。这一期,我们将拜访郑明球老先生。
采访者:肖宇屹 颜霜静
引语
郑明球,男,出于1934年,福建闽侯人,1955年他成功考入了南京农学院畜牧兽医系兽医专业,从此就与畜牧兽医结下了不解之缘。到今天,已经是郑老先生在南京农业大学工作和学习的第62个年头了,可以说南京是他的第二个故乡。在这六十多年间,郑老先生经历了“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参与了当时南京普遍流行的“鸭瘟”弱毒疫苗的研究,后又随着南京农学院的合并搬迁而三迁三返。从一名学生,到学生工作者,再到传染病学的代表人物,郑老先生见证着南农大畜牧兽医系的不断壮大,同时自身也在不断进步,而在这期间又发生了怎样有趣的故事呢?接下来让我们一一揭晓。
先生介绍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呀?我真的是没什么好采访的!”郑老先生带着满脸的笑容矫健地走进了我们的采访室。在我们之前的短信交流中,郑老一直不愿意让我们前往他的家中采访,怕我们架势做的太大,他有些“承担”不起,见面的第一句话又很执着地询问着我们的来意,我们都被这位脚踏实地、谦虚行事的老先生打动着。在两三句讲明了我们采访的目的,并表示我们只有两位小组成员参与采访后,郑老才放心地坐上了沙发。
郑明球老先生与采访者合影
1934年出生,1955年考进南京农学院,郑老经历了改革开放前的几大重要时期。聊起那些只从历史课本里听说过的“大事件”,郑老神情严肃,微微抬头,为我们娓娓道来:1959到1960年,正值国内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最盛行时期,全国农业院校的大部分在校师生在中央的号召下,纷纷步入基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居住在百姓家中,从事着农耕工作。那时正值大四的郑老,也是茫茫学生中的一员,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郑老感触良多,他说:
“下放农村,和农民百姓一起生活,才真正感受到,农民们的淳朴和辛劳。大跃进后期,粮食短缺,公社里没了粮食,都是让我们借住的老百姓拿出自己剩余的口粮给我们吃,我们才不至于饿肚子。”
说起“大跃进”后期,郑老满是感概地说:“我们那一批人是延迟了5个月毕业的!因为大跃进,专业知识学得太少,好在学校老师极力“抢救”我们的课程,花了5个多月的时间为我们补课,才保住了我们那一批的兽医人才。”
大跃进的浪潮过后,南京鸡鸭加工工厂突然爆发鸭瘟病,大批的畜禽快速死亡,当时的院长——罗清生教授,接到国家的科研项目,自主组建科研团队,针对鸭瘟病毒进行研究。年轻的郑老,因为在兽医院的出色表现,成功入选到鸭瘟病毒的研究团队中,从此开始了长达20年的科研生涯。然而好事多磨,在郑老的科研中也留下了一些遗憾。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将他们辛苦研究了数年的细胞培养成果付之一炬。据郑老讲述,当时的南京农学院,是全国第一个实现病毒细胞培养的高校,其细胞培养技术相比于传统的鸡胚接种大大缩短了病毒的传代时间,也优化了病毒培养的全过程,可谓是兽医病毒技术中里程碑式的一步。文革后,郑老一直投身于传染病研究工作,相继主编或参与编写了《家畜传染病学》、《幼畜幼禽病防治手册》、《动物传染病诊治彩色图谱》和《中国禽病学》等相关专业书籍,为鸭瘟与猪气喘病的研究做出了卓越贡献。自1980年后,郑老获得了“学校科技进步一等奖”、“国家星火三等奖”和“江苏省科技进步一等奖”等诸多奖项。郑老参与研发的鸭瘟疫苗、新城疫疫苗、减蛋综合症疫苗都在临床上取得了显著的功效。
郑老先生的传染病课
采访期间我们也聊到了传染病的教学工作,这个早已离开七尺讲堂数年的老先生瞬间打开了话匣子。虽然我们这学期正在学习《兽医传染病学》,也存着热乎乎的知识在脑袋里,但在这个“老江湖”面前,我们都还是些毛头小子。在聊天的过程中,我们常常被问得哑口无言。
聊的最多的,当然要数老先生最成功的科研成果——弱毒鸭瘟疫苗。说起这个疫苗的制备,着实花费了老先生的一番心血,郑老说:“相比于现在常用的生物技术快速检测(PCR)方法,我们那个时候的基层兽医站可没有这么先进,要知道当年为了搞到一台超速离心机,就已经花去了整个科研项目百分之九十的资金。那么我们如何检测病毒呢?我们这些人自有妙法:首先将病理组织提纯,分离出抗原;为了确认抗原是否存在,再将抗原与血液融合,观察是否有凝集现象;然后将抗原与已知的鸭瘟抗体相结合再与血液融合,观察是否有凝集现象,这一步是对于抗原进行定性分析;最后将不同的抗原接种到鸡胚中,观察鸡胚的死亡时间,并由此判断抗原的毒力。”这种巧妙的方法也就是后来我们常说的HA-HI检验法,听完老先生的讲诉,我们愈加佩服那个时代科研工作者的智慧和伟大,尤其是在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仍然创造条件坚持科研的宝贵精神,这也是我们年轻人要向老一辈学习的方面。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传染病教学中的“系统诊断”法,所谓“系统诊断”,就是指从发现病畜到确诊疾病的全过程。首先是观察病畜,根据病畜特征性的临床表现,来确定病畜是否患有传染病;然后是对病畜进行病理组织的采集及初步镜检,对于无法判断的病料采取平板培养的方法进一步分类,长出菌落则为细菌病,没有则可能是病毒病,接下来就转为鸡胚培养;最后,通过一系列的细菌学或病毒学实验来确诊病畜感染的微生物种类。这样的系统诊断方法很大意义上加深了学生对于传染病的认知,也能让学生从临床上真正实践课本里所学习的知识,为以后的工作打下基础。聊到这里,郑老先生激动地说:“现在动物医学的学生,都不能叫兽医了!兽医是要能实实在在为动物看病的,现在的学生一个个就埋在了书堆里,躲到了实验室里,很少有机会真正去一线了解疾病的诊疗工作,很多知识都简单的停留在书本上了。”
听到郑老的这番话,我们也不禁陷入了沉思,我们以后会成为怎样的“动医人”呢?现在看来,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必上下而求索”啊!
老先生眼中的“双一流”大学
别看老爷子已经83岁高龄,时下关于学术界的一些热点新闻他都一清二楚,像咱们学校老师又获得了什么荣誉,兽医传染病的一线发展达到什么程度,国内重大疫情的发生发展,他都有关注,还有最近中央刚筹划的“双一流”大学,郑老也是紧追热点,给我们提出了他的见解。
郑老先生说道:“所谓“双一流”即一流学校、一流学科建设。在我看来,“双一流大学”的建设最重要的无非是三大点,第一是学校的师资力量;第二是学校的教材质量;第三是学生的培养。第一点师资力量不仅仅涉及老师的学术水平和数量,老师在同行业中的知名度和威望也尤为重要;另外,老师不仅需要知识渊博,教学时合理的口才表达也十分重要,不然岂不变成肚子里有货,嘴上却说不出来的“闷葫芦”了!这第二点代表了学科的整体力量,教材的质量直接关乎到学科的教学质量,一所一流大学必定是有实力自主编撰教材的。我们动物医学专业的很多优秀教材,都是本学科带头人编撰的,它们代表了我们南农动医专业在行业内的影响力和权威性。最后一点也是影响最为深远的一点——学生的培养,一所一流大学是需要不断传承的,学校的科研技术、办学精神和学科力量都通过一批又一批的莘莘学子薪火相传。一流大学能否一直优秀下去,必须要重视学生的培养工作,这种培养不仅仅局限于科研知识方面的培养,实践、做人、行事也都至关重要。我们南京农业大学正是一直秉承艰苦办学的理念,发扬诚朴勤仁的精神,才能一直走在全国农业院校的前列!”
郑老先生退休后的生活
在我们问到老先生的退休生活时,郑老爽朗地笑了,用了“自由自在”四个字来概括。他说:“现在可以卸下所有的担子,也没什么压力了,没事儿就跟老朋友喝喝茶聊聊天”。
事实上,郑老先生真正地结束教学工作已经是2000年以后的事了。离开教学岗位的郑老先生仍怀有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对不时登门求教的博士研究生、青年教师们,他都毫无保留,将自己数十年积累的深厚学识和研究经验倾囊相授。退休后的郑老先生还参与了新版的《中国禽病学》和传染病学相关书籍的编写,书里收集整理了很多最新的临床病例和防治经验,尤其对于新型的多源性疾病的防治提供了坚实的理论依据,为其进一步研究奠定了基础。更令我们意外的是,一直到去年,老先生依旧保持着每周两次的频率,前往各猪场鸭场提供技术指导和咨询。不仅仅是在江苏省内,其他哪怕再远的地方,只要是疫情亟待解决,老先生必然风雨无阻。即使是现在,老先生还总说:“上了年纪啦,也不方便到处乱跑了。但是那些小辈们,那些个养殖场,有问题还是可以打打电话交流的嘛”。
老先生提到:现在的毕业生跟他们那个时候不一样,那时候他们只知道服从安排,很少考虑到个人的事情。而现在的毕业生无论是读研究生还是出国或者工作,有很多选择,就业范围很广。然而真正愿意去大型养殖场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我们必须承认,很多时候是待遇导向工作。但是一个学生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清楚的定位。自己一旦决定好自己的职业方向,就要尽力去做好,去匹配这个职业需要的基本素养。而这个基本素养在我们兽医领域,就是扎实的专业知识和过硬的实操技能。现在国内兽医领域最严重的还是传染病,尤其是寄生虫方面,这不是一个一时一地的现象,影响因素很多。事实上,很多其他国家已经通过环境卫生、疫苗防控、食品安全等多个方向的监控,实现从流行病学到普通疾病的转变了。而我们国家想要实现这样的转变,关键在于我们,在于更多兽医学子的不懈努力。我们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郑明球老先生与采访者合影
科研文化的“缔造者”
在整个谈话过程中,八十三岁高龄的郑老先生全神贯注,甚至忘记了手中的水杯。我们好几次都想让老先生稍事休息。在我们面前,郑老先生的所有头衔都变成了一个简单的“老师”,他的累累成果也变成了一个个质朴真实的故事。郑老先生始终平静地微笑着,这样的平静仿佛让我们看到了在战乱动荡的过往岁月里始终坚持科研,秉承艰苦教学的那一代人。他们不惧物质生活的贫瘠,不惮岁月的冷寂,用一生的坚持和踏实的脚步,期望用所学的知识为动物保健方面带来有效的改变。他们能及时跟踪学科发展前沿信息,将科研工作的思路方法带入教育领域;不断充实教学内涵、实现科研反哺教学;为兽医方向提供永不枯竭的动力源泉。
在访谈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像郑老先生这样的科研者是我校全体科研人员的一个缩影,也是我校科研文化的重要缔造者。他们在科学研究和教育教学过程中,创造和凝练成了以科研传统、科研态度、科研制度、科研精神等形式不断影响着一代代学子的思维方式、行为取向、学术品质的物质和精神文明成果。它激励并引领着一代代学子的科研意识、科研习惯和价值追求,以此汇聚成了推动我校科研快速、健康发展的潜在动力;有助于我校管理水平的持续提高;有助于向建设“双一流”大学的目标稳步迈进。
最后,访谈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了。通过这次访谈我们感受到了郑老先生坚实的理论功底和独立的学术品格,郑老先生在学术追求方面的实事求是、坚持不懈的精神值得我们一代又一代年轻学子去学习。感谢郑明球老先生能接受我们这次采访,祝福老先生幸福、健康。
结语
岁月匆匆,步履不停。星移斗转,情怀依旧。领略了郑老先生的风采,你是否也有些许感悟。敬请期待下一篇“动医记忆”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