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者：张祖龙 麻润雯 杨帆
先生介绍
宋大鲁，男，生于1937年，江苏省盐城人，中国现代中兽医学家，南京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教授，担任国家、省、部各专业学会重要职务，曾任南京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临床兽医系主任，中国畜牧兽医学会中兽医学分会副理事长，获得农牧渔业部颁发的为中兽医事业做出成绩的荣誉证和多种科研奖，1993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主持筹建了中药材生产专业和中兽医学科学楼，创办了国际兽医针灸班和中药班及中西结合兽医服务部及宠物门诊室，培养出一批中兽医人才，包括硕士生和外国留学生，并多次应邀到国内外有关院校或单位讲学。一贯主张用中西结合方法防治畜禽疾病，并积极应用现代科学手段总结中兽医遗产。
图中左起分别为：杨帆、麻润雯、宋大鲁教授、张祖龙
大隐隐于市
2017年4月14日下午13点30分，我们一行三人的采访小组，怀着复杂的心情前往距离南京农业大学不远的银城东苑西华园。早在采访之前，我们就已经通过查阅互联网和书籍对采访对象——宋大鲁教授，进行了尽可能全面的了解。通过了解，我们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佩之情。阳光明媚，想着即将到来的采访，我们不禁加快了脚步。
我们走到小区附近以后，一路走一路问，在好心人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小区的入口。但是我们并没有顺利地进入小区，因为没有业主门禁卡，不能通过门禁。保安盘问我们一行人的来意，但并不接受我们采访教授的理由，拒绝我们进入小区。我们耐心冷静地和门卫沟通，当门卫得知我们的采访对象是宋大鲁教授时，态度立即缓和了下来。门卫和主管打电话咨询后，热情地放我们进入小区，并且提供给我们宋教授的详细住址。我们进入小区之后，路过的买菜阿姨很好奇地问：“你们是不是南农的学生，是来拜访宋教授的吗”，我们立即说是，阿姨笑着走开。我们深深地被周围人群对宋教授的尊敬所折服，宋教授做人做事的成就和地位可见一斑，我们心里上的压力突然增加。
极力整理着思绪，不知不觉，我们到达了宋教授居所的楼下。查看时间，我们竟然比预期早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一方面不想打扰宋教授午休，另一方面内心十分紧张，于是我们重新梳理了采访的流程和准备的问题，甚至预演了一会儿和宋教授见面的场景。踌躇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给老师发了短信。在我们还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时，一位衣着朴素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推开了玻璃门，亲切地向我们招手。经过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我们热情礼貌地向宋老问好，紧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他的家。
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我们便被房间中浓浓的书香气所征服。没有华丽的装修，没有昂贵的家具，客厅里摆放的书架上满是老师毕生的著作，墙上挂着几张照片，带着几分生活的烟火气。宋教授夫妇独自居住，家中很是清静，我们紧张的心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稍做准备之后，我们便开始了采访。
忆峥嵘岁月
在提及宋教授的成长历程的时候，我们了解到，宋教授出生在那个并不安定和平的年代。抗日战争初期，知识分子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宋教授的父亲当时是国立中央大学文史学院的毕业生，父母被迫分开，宋教授的童年生活艰苦窘迫，但他从小自立自强，积极劳动补贴生活，后来在小学老师的指引和资助下以优异成绩考取无锡梅村一所师范学校，名列第二，食宿全免。
学生时代的宋教授，勤奋刻苦，品学兼优，做过学生会干部，获得过很多荣誉。“我在1956年考入大学，1957年开始有反右运动。后来大学生下放，我在这个时期是自愿报名下放的。去的是江苏省涟水县，涟水县非常穷，当时那里有一句话，‘进塘沟，十年九不收’。那时候做的工作就是和农民一样，去做农民的子弟，住在农民家里，和农民一样的生活，参加劳动。当时那个涟水县正在进行旱改水工程，就是挖水渠灌溉。我那时还很年轻，身体很棒，劳动很积极。我在劳动过程中，主要是担任挖锹的工作。过去涟水县挖河建堤的时候，用独轮车拉土，我挖的一锹土可以装一车。所以那个时候，我是有一个劳动外号的，别人都叫我宋大锹。”
“大概不到一年的时间，我就回来了，大概是从五七年初到五八年初。后来又开始了大跃进，那个时候也是很艰苦的。除了我们当时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是自愿报名下放的，其他的大概三分之二的同学，都在五八年的时候下放乡村了。我们回来之后就开始上课学习了。大跃进时期要炼钢炼铁，我们白天要上课，夜里还要通过化学方法炼钢炼铁，非常忙碌。1959年学校又开始招生，我老伴是1959年考进来的，这些新生刚考入大学没有几个月又下放了。那个时候学校带队的人很少，学校里兽医系的老师也很少，学校就选择我当作预备教师。当预备教师的同时，我就带领1959年的同学又下放了。虽然当时学习没有很深入，但一些基础知识都掌握了，也学习了一两门临床方面的课程。所以就派我带我老伴那一级的学生下放了，当时我们是被下放到了江浦，现在也属于南京的一部分。我当时就在兰花乡，带领我老伴将近一年，就是在那个时候培养起来了感情。”
“后来回学校之后，因为我是预备教师，学校就分配我留校。那个时候还没有搞中兽医的人，我当时研究中兽医是组织分配的，学校派我到中医学院学习，就是现在的南京中医药大学。当时我老伴的家就在那附近，对于感情培养很有利。因为当时兽医和中兽医相差很大，所以我一直在不断的进修，在中医学院进修了大概两年。后来是到了河北保定的中兽医学校，在那个学校的师资进修班，主要是中兽医方向的研究，我在那里进修了大概一年。我毕业之后工作的很少，一直在进修。一开始进行中兽医的研究是因为当时缺少中兽医方面的人才，组织分配我去研究中兽医。后来参加了一个高级师资进修班，在进修实习过程中，逐渐发现中兽医确实对治疗疾病方面有很大的作用，所以我对中兽医的研究信心越来越强，后来逐渐开始热爱中兽医。”
潜心钻研，实事求是，桃李满天下
采访有序进行，讲到宋教授的任教生涯和学术研究的时候，宋教授亲自取来并向我们讲述书架上摆放的书籍。《宠物诊疗金鉴》这本书是他毕生研究的精华所在，这本书的第一版第二版都已经售罄了，宋教授自己珍藏了几本。后来老师又热情地从屋里拿出了其他的几本书给我们看，其中有一本《宋大鲁中西医结合兽医学文集》，这是宋教授去年八十寿辰的时候出版的一本详细记录多年来的科研成果、教学工作、所获荣誉的自传文集。宋教授还拿出了《元亨疗马集》的英文对照版，推荐兽医学子阅读。
宋大鲁教授的主要研究方向是中西结合兽医学，宋教授说，中医能治疗很多西医治不好的病，比如椎间盘突出。西医治疗需要开刀手术，而中医只需要针灸就可以治好。还有一些典型的例子，比如中暑症状严重的动物，送到门诊可能会来不及挂水降温，如果治疗不及时可能就会昏迷甚至死亡，然而中医就可以通过放血和挂水降温结合快速有效治疗（新闻见于金陵晚报《老专家潜心研究中医疗法，一根银针救活猝死小狗》）。
“我还在做临床的时候，给乌龟治过病，遇到乌龟直肠脱出来的症状（记载于《宠物诊疗金典》）。有的时候还会去动物园给动物们看病，比如小熊猫、长颈鹿等。动物园的动物一般都比较少见，不容易治疗。”
中兽医很少参与传染病的治疗工作，但在传染病的预防方面，中草药还是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可用作集体防治。“鸡的法氏囊病，我们用中药治疗过。或者是在疫苗免疫时用中药做佐剂，一边打针一边用中药提高动物机体免疫力。我的一些学生会进行传染病方面的研究。”宋老如是说。
宋教授主持确定了牛的标准化针灸穴位，填补了学科参考标准的空白。又和人医合作，组建了一个实验动物的穴位标准化的组织。“后来我们遇到一个香港老中医陈泰希，他在科研费用上支持我们，主要研究人的针灸穴位和犬马的针灸穴位的比较。尤其他提出来肘膝以下五俞穴，研究了近十年。他是针灸推拿学院的院长，因为他是全国针灸协会的负责人之一。他从我们已经发表的文章中了解到我们，后来向南京中医学院的人打听到我们，邀请我参加这个标准会。”
当年的教学条件虽然很艰难，但是学校还是有一定条件的。为了更好地进行实验和教学工作，宋教授自费购买了一台离体器官治疗仪，花费了几百元。后来还购置了针灸治疗仪等仪器。
在宋老的不懈努力下，成功筹建了中药材生产专业和中兽医学科学楼，创办了国际兽医针灸班和中药班及中西结合兽医服务部及宠物门诊室，培养出一批中兽医人才，包括硕士生博士生和外国留学生，并多次应邀到国内外有关院校或单位讲学。
宋教授的夫人高老师为我们找来了几个厚厚的相簿，翻开那经历岁月微微泛黄的封面，我们看到了一批又一批的从世界各地前来求教的学子的照片、签名，一届又一届国际中兽医针灸培训班的合影留念，其中还有很多来自日本、美国等国家莘莘学子的感谢信。
在宋教授诸多的学生中，不乏一些热爱科研选择教学的优秀学生。其中，中兽医的胡元亮老师，当初也是宋教授推荐他留校的。刘家国老师，也是宋大鲁老师推荐他留校的。宋教授六十岁退休之后，主要就是胡元亮老师在管理中兽医方面的事情，刘家国老师也是这个时候留校任教的。宋教授非常肯定这两位老师做出的成绩，无论是讲课还是写论文、搞科研，都很不错，也都有很著名的作品。
另一方面，宋大鲁教授积极应用现代科学手段总结中兽医知识遗产，用中西医结合的方法防治畜禽疾病。在国内兽医界首先组织有关科技人员运用四极电阻仪测定牛、羊穴位的阻抗参数，证明穴位的阻抗显著低于周围组织，形成阻抗低阈现象，将低阻抗点连线形成低阻经络现象。主持研制成功的“促孕灌注液”和“木槟硝黄散”已被批准投入批量生产，并编入《中国兽药典》二部2000年和2005年版，擅用中西两法防治牛马和犬猫疾病。主编、参编或校译的专著22种，主要论文有“中药促孕灌注液的研制”、“中药促孕灌注液的机理研究”、“中兽医学与繁殖学”、“人与动物肘膝以下五俞穴的研究”、“黄牛、山羊针灸穴位电阻值及其低阻经络的测定”、“蜂胶－淫羊藿免疫佐剂机理研究”。所编著的一些重要著作和论述有的已经被译成英文，刊登在海外杂志。曾获得农牧渔业部颁发的为中兽医事业做出成绩的荣誉证和多种科研奖。
宋教授在谈及这些的时候，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自豪。这么多年的教学生涯和科研经历、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数不胜数闻名而来的拜访者、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作品以及应用于临床实践的科研成果，无一不值得老师骄傲，值得后人铭记。
传统文化——中兽医的呐喊
然而在这骄傲中似乎也有一丝丝的忧伤，中兽医目前在国内的认可程度和发展现状并不是很好，太多的人不了解中兽医这门学科的存在和重要性，导致中兽医也很难得到广泛的应用。
宋教授曾经担任动物医学院临床医学系主任。但宋教授说，一开始他还不太愿意担任，征求自己老师的意见，老师说，一定要当这个主任，只有当了这个主任，你才有可能为中兽医争取一定的地位。
宋教授说，现在中兽医在全国范围来讲很不受重视。即使是我们动物医学院的领导，也只有少数领导对中兽医有一些认识和了解。
“我们曾经向学院反映过几次，建议成立中兽医专业，由于学院对中兽医不够重视和一些客观条件的限制，所以到现在来讲，中兽医领域在国内的认同度不是很高。但是中兽医在整个兽医行业中做出了很多优秀的成绩。我们中兽医的教师团队中，一些优秀的老师在全国范围内的影响也是很大的，他们也都是教授，是博士研究生导师，他们也在学校工作以外发表了很多著作。”
宋教授为中兽医未来的继承和发展表示担忧，为此他也为扩大中兽医影响力做了许多工作，希望能够引起高等兽医教育和兽医行业内对中兽医的重视。
2012年，宋大鲁教授接受中央电视台科教频道《科技人生》栏目组的采访，在这期名为《护佑动物》的节目中，宋教授表示中兽医现在处在一种将绝种的地位，需要关注和重视；2017年4月21日在华南农业大学兽医学院举行的首届宠物中医交流会，宋教授作为特邀领衔专家之一做主题报告。
在提到对现在兽医专业的学生的期望，宋教授提出了几个要求。
一是对动物医学专业要热爱，热爱才会产生兴趣，有兴趣才有动力去研究我们这门学科；二是脑子里要有为人类健康和动物健康服务的理念，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不能忽略中兽医这个专业。希望我们当中能出现一些特别爱好中兽医这个专业的人才，参与到中兽医的队伍中来，如果有机会能够促进中兽医这个专业的成立，那就更好了。
“中兽医现在正在发展，现在有些传染病单纯地用西医已经不能完全治愈了，细菌的抗药性太严重，而且现在很多疾病都是复合型的。比如说猪的蓝耳病，也不仅仅是单纯的蓝耳病，现在的传染病病情很复杂。我们运用中药的成分作为佐剂，就能够帮助控制传染病。中医和中药如何与西医配合，现在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同时，宋教授有几句话想对在职教师说。
“看准形势，抓紧机会。实事求是，理论和实际相结合。无论政治还是学术，都要实事求是。”
采访的最后，宋大鲁教授强调了正确看待中兽医的观点——“不能盲目地激情，不能无知地否定。”对于中药不能有好处就用，要有依据；不能没有知识就盲目地否定中药的阴阳五行，要辨证地看待。”
俗话说“干一行爱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是一句凝聚了广大劳动者智慧的朴实敦厚的格言。宋大鲁教授也正是秉承这种坚定的信念，把毕生的精力和心血献给了动物医学事业。
宋教授曾经在座谈时，留下几句话给学生：医学理念虽分东西，中外处方各有其理；中西结合共治一体，健康疗效价随升提。
如何将两种观念各自的特点发扬，去除各自不同的缺点，取长补短相互结合起来，从而创造更好的医学观念，正是我们这一代学生在所不辞的任务，更是年轻人的重负。
结语
泰者,泰山也;斗者,北斗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采访宋大鲁教授的经历，给了作为新时期兽医学子的我们不断前行不断探索的力量和勇气，宋教授站在三尺讲台几十年，默默耕耘，为兽医事业的发展培养了一批又一批高水平的新型人才。他的故事也更加激励着后来人选择中兽医这条路，大步前行，为人类和动物健康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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