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特辑中,张振兴老先生好学的精神、坚定的信念、坦荡的为人令我们印象深刻。相信汪志楷老先生在艰苦条件下发奋研究的故事也能给大家带来启迪~
采访人员:王子凝 吴昊泽
先生介绍
汪志楷,男,生于1928年,山东青岛人,南京农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1947-1949年于英士大学念畜牧系,1949-1951年于浙江大学农学院畜牧兽医系,1951-1953年于南京大学农院畜牧兽医研究所兽医专业读研究生,1953-1996年期间曾任兽医院院长、《畜牧与兽医》杂志主编、兽医寄生虫病研究室主任等职务,1996年于南京农业大学退休。工作期间,曾担任江苏省政协第七届委员兼科技委员会委员、江苏省九三省委第一至第三届委员、江苏省微生物学会副秘书长、南农学报常务、中国动物学会寄生虫专业委员会第一和第二届理事、中国畜牧兽医学会兽医寄生虫学分会第一至第三届副理事长。曾获得江苏省科技三等奖、国家科技二等奖。多年来,为国家和人民培养了无数的优秀学子。
上午九点整,阳光明媚,在泛着淳朴气息的家属楼里,我们见到了这位九十岁高龄的老先生,汪志楷教授。门帘被徐徐打开,就好像历史向我们打开了一个隧道,让我们有幸从这位老先生的口中,获知那些年岁月的记忆和即将被忘却的历史。扶着这位年迈的老先生,我们肩并肩坐在了沙发上,汪老虽然说自己耳朵有些听不清了,但是口音咬字还是非常清楚,思路也很明晰。坐在他身边的我不由自主感到一阵微暖,相信只有对一个人无比信任,才会愿意在第一次采访过程就紧挨着微笑着坐在一起。我们就在这样一个温暖舒心的氛围下开始聆听汪老的故事。
求学阶段
汪老出生于青岛。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当时的汪老刚上完小学四年级,从此就与在政府任职的父亲分居两地。到了江苏宝应,那时候的政权很不稳定,在汪伪政府的管理下,私人办学和政府办学年年交替更换,没有一个稳定的教育环境,中学阶段的汪老成绩不是很突出,但是当时的授课老师们都很负责任,也很有才华,例如:后来在苏州大学数学系任教的教授毛振璿、抗战前任世界书局主编的刘铁冷等名师,他们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培养着汪老先生等人。
抗战胜利后,汪老去了杭州,去上了安定中学。高考是个严酷的竞争比赛,当时的高考学校都单独招生,就像如今的艺考一般。为了考试,汪老连夜坐在考点外,多次折转,参加不同大学的考试。汪老报了五个学校,可最终只被一所国立大学录取了,即为国立英士大学,并且进入到了畜牧兽医系。这所大学位于浙江金华,是当时新办的一所大学,收费比较便宜。说到这,汪老一脸遗憾的告诉我们高考没能考好的原因,那时候高中分春季班和秋季班,汪老为了上秋季班毕业直接进大学,在进入安定中学时多上了半年高二,那半年也是汪老觉得自己荒废的半年。说起汪老为什么选择了畜牧兽医系,他告诉我们,不想当工人,但想学技术,又因为他的父亲退休后想建一个农场,所以他就在农学系和畜牧兽医系中选择,最后选择了畜牧兽医系,也就与这个专业结下了终生的缘分。
解放后,英士大学解散,学生全部并入浙江大学,在英士大学学了两年畜牧兽医的汪老又进入了浙江大学畜牧兽医系。浙大其实本无畜牧兽医专业,由于英士大学的并入,也促使了浙大拥有了自己的畜牧兽医系。当时的条件很艰苦,一个班一共也就四名学生。条件虽然艰苦,但师资力量并不薄弱,校方将原本属于英士大学的畜牧兽医系教授重新请了回来。“你们猜当时学校聘请了谁做我们的系主任?”“罗清生?”“不对不对,而是罗清生的老师虞振镛!”汪老说到这笑容满面,好像回到了那个青春的年代,一群孜孜不倦的学生围绕着老师求取真知的场景。就这样,开始了汪老浙大畜牧兽医的求学经历。
浙大毕业后,教育部首次招研究生,汪老报了名。于是,汪老来到了南京农业大学的前身南京大学农学院畜牧兽医研究所深造,并选择了微生物学。当时的微生物专业比较强,汪老跟着郑庚导师,在条件非常差的实验室里做着各种研究。那时候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没有太多的经验,但是大家学习都很认真努力,汪老每周七天,周一到周五从不休息,沉迷于学习,到了周六晚上周日一天才会稍微休息放松一些,要么去看看电影,要么和同学一起打打桥牌。本来汪老的研究方向可能就这样走下去了,但是造化弄人,由于研究生专业方向选择了寄生虫方向,所以汪老就被学校委任去了寄生虫方向。而原来的寄生虫方向的讲师被中央发现,被调去了中央,导致整个寄生虫方向完全由汪老一个人挑起整个沉重的担子。他决定放下微生物完全专注于寄生虫。
作为现在南京农业大学大一的笔者,我们一直很好奇几十年前南农人的学习是什么样子的。汪老就说了一件事情,便完全将我们折服,那就是,不论你学哪个专业,当时的老师都会要求你读一本那个专业的著作,并且要看透,要熟记,只有底子牢,才能学艺高。汪老给我们举了一些例子,比如说寄生虫学需要读莫尼格的《动物蠕虫学和节肢动物学》,传染病学需要读胡提拉的传染病学著作等等。“为学要如金字塔,底要坚固,顶要尖!”汪老苍劲有力的嗓音说出这句话,真的是将平凡的道理用不平凡的方式表达出来。汪老这么多年来做出如此优秀的成绩更是与这句话所蕴含的道理密不可分。
在谈到学习阶段印象深刻的事情时,汪老先说到了第一次去实验室,老师让他学“吹玻璃”。那就是用喷灯烧化玻璃管,吹它的形状来做各种玻璃仪器。老师还对他说这是实验室的基本功。
汪老谈及当年工作的阶段,表达出对兽医界老前辈罗老的深深尊重和敬仰。汪老的求学阶段是不容易的,那个时候我们国家的兽医教学刚刚起步,在艰苦的条件下他们这代动医人用努力、汗水做学问和研究,实在值得我们敬佩。
工作阶段
汪老在南农工作许多年,也做过许多工作。讲起那时候的工作,汪老最先说到的就是文革前国家基本没有什么科研经费,国家当时的环境很困难。他除了教课之外,还自己收集标本,创造机会;汪老立下每年搞一篇文章的决心。而这些都要他自己找机会。
比如就有一次他看到苏联用氟化钠驱虫,就立马试验。还有一次半年没课,想出去调查,去调查寄生虫情况,但调查需经费,汪老向厅里联系过后给了旅差费。又如在玄武湖发现了外寄生虫,需要外面的杂志资料,他便借了其他学校的绝版资料,这资料是以胶卷的形式寄过来的。而四块钱的胶卷资金却是汪老自己从本不多的工资中拿出。那时候他一个月的工资才60元,却总是要拿出一部分作为研究的经费。
关于工作,汪老为我们讲了两件事。一是驱虫药Sb273的使用。Sb273是南京药学院王殿翔院长研发的一种抗血吸虫的新药,对人该病的治疗获得成功,他就希望也能用于耕牛的治疗。但是在浙江试用时,治疗十头却死了八头。因此得出此药对牛的毒性太大不能使用的结论。但是汪老得知后,觉得这是急性中毒,就建议将此剂量分为三注六针,分次注射,即开始在南京市兽医站用十头实验感染血吸虫病的牛进行试治,并且取得了满意的成果。这解决了耕牛血吸虫病的治疗问题。Sb273曾作为耕牛血吸虫病的治疗首选药物长达十年之久。1985年,“血吸虫病治疗延误的研究”课题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第二件就是关于三色依蝇的蛆。我国长期以来,有一种猪的疾病搞不清楚。症状是腹部大量出血点。因为腹部的出血点是猪瘟的症状之一,因此有人怀疑是一种非典型性猪瘟。汪老在1972年,在宜兴办学期间晚间深入农村,遇到了这种病例。于是夜间到猪圈观察,却发现猪的腹部被大量蝇蛆叮咬吸血,造成皮下出血。这种蝇蛆晚九点开始吸血,到拂晓又返回土中。将这种蝇蛆待孵化为成蝇经鉴定为“三色依蝇”,这一可疑的症状总算得到了解决,而在新编的寄生虫病的教材上也加入了新病“伊蝇蛆病”。
后来工作阶段有人说汪老之前的研究没有集中精力专攻某一领域。汪老最后就把研究主攻锥虫和球虫。在锥虫和球虫研究上汪老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也取得了很多成果。
退休后
1996年汪老退休,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汪老说退休后的生活还是比较清闲,在家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事。汪家有着实事求是的严格家风,汪老的孙女也是一个学霸,以专业第一的成绩被北京电影学院电影文学专业录取,2016年毕业,计划出国深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
谈谈动医
谈起当年的动医,汪老谈到当年的罗老先生传道授业解惑,非常注重学生的实践能力。罗老先生曾说寄生虫病是临床的一部分,一定要实践、看病。汪老也曾因为缺少实践经验,学习遇到瓶颈,后来在罗老先生的培养下不断的积累和成长。
交谈中,汪老先生还和我们分享了两个小故事。在解放后大军南下,在军马中却出现了一种疾病,且发病率较高,表现为腰部摇摆无力,有些像人的风湿病。按风湿病的治疗,却毫无效果。罗老知道后,提出这可能是牛腹腔丝虫幼虫寄生到腰部脊椎中,使脊椎损伤所致。在抗战时期,印度的一本兽医杂志上曾登载过一篇日本人的科研报告,这是错误寄生和迷路寄生现象。病因找到了,防治的方法也清楚了。说道这些,汪老和我们都不禁赞叹罗老前辈高超的记忆力和良好的阅读习惯,接触到新的病症及时记录。
此外,罗老先生丰富的临床实践经验也让我们惊叹不已。汪老先生回忆道,有一年,一个新修建的猪场所繁殖的小猪出生后不久就全部病死,而死亡的原因一开始怀疑是传染病,但是分离后一直无法找到病原,这一现象持续数年。无奈之下,猪场的厂长求助于罗老。罗老只说了一句“查一查血常规”。结果血常规的结果,是血红蛋白偏低。原因则是新的种猪舍全是水泥修筑的,猪群长期生活在其中,接触不到土地就会缺少一些微量元素。在给它们适当补充一些铁、铜等微量元素之后问题就顺利得到了解决。
谈到当年的南京农业大学动物医学院,汪老感叹当年动医院的优良传统:学生具有扎实的临床经验,都用着大动物大牲口进行实习。在担任兽医院院长的期间他经常安排学生来兽医院进行实践操作,而当时全国很多高校都只是搞架子,有些空洞。但是他认为这样的传统逐渐消失,现在学生们普遍缺乏看病经验。
汪老说:“南农动医院依然是国内最优秀的学院之一,读书和研究的风气都非常好。但是同学们要多读书,要重基础,更要注意现实的实践问题。”
最后的结语
在两个多小时的采访过后,我们离开了汪老先生的家。一个上午的采访,让我们觉得倍感收获。汪老那辈人是不容易的,他们在抗日战争年代出生,在国难时期读书求学,在社会主义新生的艰难建设时期工作研究。他们是新中国兽医界的老前辈,他们在条件艰苦的时期勤勤恳恳,解决了我国农业的不少问题。他们是我们后辈人学习的标杆,他们的事迹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中国动医历史发展至此,还落后于世界顶尖水平,然这些现状可以在未来得到改变,我们这代人就是关键。那么让我们带着老先生们的不懈努力,用心学习,踏实研究的态度,共同描绘美好的明天吧!